解讀國內三大航空公司，購買292架空客客機背后的事情。

大約一周前，來自中國的大客戶，向空中客車集團下了個“大訂”——292架最新的A320NEO。

規模如此浩大，幾乎是能將疫情期間空客公司因產業衰退而損失的訂單，一口氣補回了個大半。

然而后疫情時代，全球航空產業本質上已經是個零和游戲。

有人歡喜，自然就有人愁。就在空客的董事和高管們，正在圖盧茲開香檳慶祝之際，波音公司卻通過電子郵件群發了一份聲明。其內容總結歸納后，大致可以用正文末尾的一句話來描述——

“作為與中國航空業有50年關系的美國最大出口商，地緣政治分歧繼續制約美國飛機出口，令人失望（disappointing）。”

看這口氣，儼然是當初737MAX造成的慘劇，怪到中國頭上去了。然而這還不算完。聲明末尾還補充道，該公司會繼續：敦促中美兩國政府進行“富有成效的對話”，以幫助訂單和交付能夠迅速恢復，因為波音公司“對華飛機銷售歷來支持數以萬計的美國人就業”。

除了一貫的傲慢，還有隱隱的威脅以及利益綁架。

01

好大一塊“蛋糕”

美國波音和歐洲空客這兩大世界通用航空器巨頭，在2021年迪拜航展前夕，各自發布過一個對未來二十年間（2021～2040）的全球民用航空器市場需求的預測分析。

波音公司預計，從明年（2021）至2040年期間，中國市場的新增通用航空器需求是8700架。其中包括6500架新的單通道飛機，另有1850架寬體式客機需求（包括客運和貨運），其余350架則為遠程大型機。

這個預測實際上是自去年的8600架需求預計上調而來，可見其對于國內市場的期待。

對此，空中客車集團也得出了高度近似的預測。

空客預測在未來20年內，中國市場的客機需求量總計8220架規模。其中標注“Small”的中短程單通道干線客機，需求量6890架；標“Medium”的中長程雙通道寬體式客機，需要740架；類似A350或者波音777的“Large”，缺口大致為590架。

基本上，根據兩家的預測，國內每年的市場需求，包括新增和汰換舊機，都至少得有個400＋之數。Small、Medium、Large之比，大致為8：1．5：0．5。

汰換和添置這些飛機，需要花費一筆常人看起來宛若天文數字的費用。

空中客車320NEO系列，根據其具體的子型號以及實際設備配置、座艙布局，公開市場報價為每架約1．05億～1．36億美元。而大型機，例如波音最新的777系列，根據不同配置價格在2．5億～3億美元之間。

所以說，這一次的“買買買”究竟哪方面刺激到了波音，其實是明擺著的。

首先自然是規模的問題。

根據目前已知的消息，7月1日，中國東航、中國國航、南方航空三家航空公司發布公告，三家企業各自向空客公司下訂100架、96架、96架A320NEO型客機，三家共計采購292架，總計金額372．57億美元，折合人民幣逾2400億元，均價約每架1．276億美元。

其次自然是“往后咋辦”的問題。

若以未來20年每年400架需求來估算，7月1日簽下的訂單雖然巨大，但實際分攤到交付的那4年間，不過占到年需求均值的不足五分之一。

然而現在這不是疫情期間么，航空旅行需求遠不如以前。再者，這次的292架訂單畢竟還只是東航、國航和南航這3家的。

令波音心憂的，乃是中國國內的其他的大、中、小型航司，各種商務航空公司，以及涉及民航業務的融資租賃公司。如果這些企業也效仿上面的三大航司……那只怕圖盧茲的老爺們得夜夜豪飲香檳舞會，而波音則將迎來其自747項目以來最大的危機。

02

錯的不是我，而是世界

實際上，波音原本是對這一次的訂單，懷著強烈渴望的。

不單是因為經歷了737MAX的悲劇之后，這家企業渴望能夠拿到幾個大單來迅速回血一把。更因為其眾多的海外客戶中，唯獨中國有著最為廣大的影響力。

2018年，當第二架737MAX俯沖墜地后，是中國民用航空局無視了所有方面打來的“招呼”，率先停飛了該機型。至此，世界各國民航主管部門方才紛紛跟進。

此事件的可怕之處在于，也不知道是波音的公關能力太強，還是美國政府為其站臺狐假虎威的效果太好，當時若非我國當機立斷，也實不知這型飛機后面還得再摔個幾架，死難多少無辜乘客。

而既然當初是你率先停的，那么今天波音面對著滿停機坪積壓如山的737MAX（截至今年5月，尚有320架），就需要當年的領頭者，今日也能“振臂一呼”，主動出來宣布對737MAX解禁。不但如此，最好后面再買個幾十、上百架。

波音的如意算盤本來打得挺好。與空客的期貨不一樣，737MAX現在可全都是現貨，而且還能優惠。畢竟現在已經是2022年，想買737機型，總不能還是盯著20年前737NG啊？

只要中國肯松口，波音就能順利“解套”飛機堆場那堆積壓資金。而通過一個大訂單獲得的資金，不但可以大幅度改善公司的財政狀況，還能有效提振投資人的信心，使公司股價開始回暖……

接下來，恢復往日榮光，甚至腳踩老對頭空客……想想，還真有點小興奮。

然而當波音的管理層最終發現，這種種如意算盤，最后因為中國這一關而過不去，一切全都是鏡花水月以后，心態爆炸也就理所當然了。后面會有這檔子聲明，實也就不足為奇了。

實際上波音的問題正在于，其至今不肯承認這一切的根源在于其自己，而只是將之歸罪于中美兩家目前的種種齟齬。即便是中國民用航空局在第二架737MAX墜毀以后，下令全機型停飛，那也只是因為“地緣政治分歧”。至于波音，完全是受害者呀～

“敦促中美兩國政府進行富有成效的對話”，這句話其實還可以解讀為：回去找（我）家長來收拾你。

而為了能夠鞭策其“家長”盡快跳出來，波音在聲明末尾，甚至公開對美國官方進行利益綁架——“波音對華飛機銷售歷來支持數以萬計的美國人就業”。

言下之意，就是再不幫我來搞定中國人，就讓你（美國現政府）見識一下數以萬計的新增失業，然后在換屆選舉時有的好看！

當然，波音方面對美國政府的手段，可不只是損害宏觀面，搗鼓些失業人口出來。作為老牌財團，其一手是盤根錯節的軍政關系網，另一手則是“對政府寶具”——政治獻金。

03

“家長”間的事，熊孩子一邊去

那么，美國政府會就此有所動作么？毫無疑問，會的。

就在這筆交易公布前幾天，G7峰會剛剛官宣了所謂“全球基礎設施伙伴關系”（Partnership for Global Infrastructure and Investment，PGII）計劃，宣布將在未來5年內，拿出6000億美元為非洲以及東南亞的欠發達國家，改善基礎設施。

看著挺好，不是么？儼然一副全球目前最富裕的國家，愿意為落后地區干點實事的架勢。但需知道的是，該計劃原來的名稱，可叫做“取代‘一帶一路’倡議計劃”。

這個取代計劃，最早出現在2020年北約峰會上。也就是在那次峰會上，北約這個軍事組織，首次將中國定義為“戰略挑戰”。

當然，時隔一年多，雖然拜登政府給項目改了一個不那么殺氣騰騰的名字，同時也將當初“口嗨”一樣的40萬億美元的投資規模，悄悄削減到了相對還算靠譜的6000億美元。然而其針對中國的態度，依然如故。

在上述大背景下，中美分歧非但和特朗普時代依舊，更兼因為民主黨上臺后對新疆的一系列抹黑，而越來越呈現出對抗的趨勢。所以即便本次波音方面不開口，美國政府也必然會找各種機會為其出頭，或者說是借此來找碴。

當然這也不意味著，波音將此事強行牽扯到地緣政治的論斷，是正確的。因為其中的根本性錯誤在于，買波音客機這事本身，才是地緣政治的結果。

首先，讓我們回顧一下，國內最近這幾年集中采購民航客機的事情：

2019年3月，中國航空器材集團出面，與空中客車公司在圖盧茲簽下了300架各類空客系列客機的訂單協議。當時的這份協議，總值約300億歐元（按照當時匯率，約合350億美元）。

再往前16個月，2017年11月，也是由中國航空器材集團公司出面，與美國波音公司在北京簽署300架波音飛機的批量采購協議。這一單，包括260架737系列、40架787系列和777系列飛機，總價值超過370億美元。

可見，波音一單、空客一單，一直是我國集中采購中型以上民航客機的傳統。

如果再往前追溯，2005年1月29日，還有一個采購價值72億美元的60架波音787型客機（當時還被成為7E7）的新聞。而同年12月5日，這家集團就在溫總理訪法期間，與空中客車公司在巴黎簽署訂購150架A320系列飛機的框架協議。

至于航空公司進行的采購，例如2008年6月和7月，國航也是分別向空客和波音，采購了20架A330，15架波音777以及30架波音737。

實際上，自中國加入世貿組織以后，大規模對分屬美、歐的客機巨頭輪流下單，已經是一種慣例。

一方面，伴隨我國入世以后的迅速發展，國內航司對客機的需求如饑似渴，無論是飛國內還是飛海外，確實需要大量安全可靠的通用航空器，來撐起溝通國內外的空中航線。

另一方面，隨著中國與歐美貿易額的逐年甚至逐月快速增長，單價高，國內也確實急需的民航客機，就成為了一種與主要商業伙伴搞貿易平衡的好選擇。

正如現在，美國斷然不肯放棄對華發動貿易戰以來強加的關稅，反而用各種非正常渠道，試圖游說中方率先降低關稅。時值美國國內通脹，正面臨半個多世紀以來的最高點，我們一樣不會輕易放棄自己手中的籌碼，去給一再對我們找茬的一方，喘一口氣的機會。

更何況，從737MAX的悲劇，到近年來波音一而再、再而三的質量和安全問題（參見《美國制造業，還有搶救的必要嗎？》）。這家企業本就有罪，受罰又怎么能對別人倒打一耙呢？

升米恩，斗米仇。

近二十年來，因為地緣政治的原因，我國一直對波音客機青睞有加。即便在第四代中短程單通道干線客機競爭全面打響之際，明明空客的320NEO有著更優的性能，而C919也是進展順利，但我們的航司，仍舊大量采購波音客機。

畢竟，波音是最最地道的美國企業，有著與這個國家一般無二的氣質——

無論彼此間的生意，有過多少次合作愉快，其唯一惦記的，永遠只是你的錢包而已。而這樣的生意，一旦在某天斷了，即使所有人都知道其錯在其自己，它依舊會不承認自己的問題，并對你惡語相向。

這一切正如那個美利堅合眾國。在主導這個國家的盎格魯撒克遜精英眼中，我們這些人，永遠只能站在打工仔的崗位上，為他們的美好生活去兢兢業業地工作，然后領取自己那一份微薄的報酬。

▲ C919雖然已經量產，但產能提升仍舊需要持續數年的爬坡。好在，勝利已經出現在前面了

如果我們能因此改善生活，則必須對老爺們心懷感恩。但不要試圖懷有任何自己單干的想法，否則便是對盎撒老爺們的“戰略挑戰”。

此時此刻，單就民航客機而言，其實我們也沒有什么多余的選擇。今時今日，唯有加倍努力，努力推進那知識產權在己的C919而已。